云门山上的大“寿”字，在我儿时的脑海中如雷贯耳。那时日常生活必备的“益都牌”火柴盒上，印刷着云门山和山上“寿”字，见多识广的大人们赞叹“寸比人高”的景致。我们一些足不出户的孩子，实在难以透过不足几寸的火柴盒，体悟山的巍峨与字的硕大，追问的情结萦绕久了，情不自禁地心向往之。
时光荏苒，岁月流逝，拜访云门山上“寿”字，这孩提时的愿望经弱冠，直至而立之年，与日俱增，不仅仅是游览兴致的提升，也包含了却儿时未竟的夙愿的漫漫追求。
登山前一个小时，狂风暴雨不期而至，此次能否成行？我心头蒙上一层阴霾。待到旅行车上路，骤雨停歇，弥漫着湿润空气的恬淡与轻柔；穿过厚厚绿阴掩映的道路，车在恰到好处的幽静、清爽中行驶，我们在空寂的停车场集结，经山门后拾级而上。山，亦寂寥。树周围的地表裸露着，零散着淡赭色的碎石。石阶路两侧并无大树，拳粗的小松柏，低垂一簇簇松针，挂着晶莹的雨珠，不时地滴答下一滴。山，愈加青翠。
徒步跋涉总有些劳累。汗水，微微地从脊背沁出，在半山的平缓处，一座古朴的凉亭映入眼帘。导游介绍说：“那就是‘望寿亭’，亭下有座位歇息，还能望见天下第一‘寿’”。想到再上几个台阶，就能看到“寿”字的真面目，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，腿，也仿佛轻便了许多。我们聚在亭中引颈远眺，却遗憾地发现，雨后的云雾并没有消散，透过疏朗的枝丫，云门山的轮廓隐约在漫天雾气中，却唯独看不见心仪已久的“寿”字。“寿”字隐约在云深处，不正契合人们不能轻易“望寿”的玄机吗？
终于来到“寿”字面前了！在拔笏而起的山崖上，它如同绚烂的火焰，猛然深入我的瞳孔。童年的幻景被眼前的实物所覆盖，所证明，那刻进坚硬石壁中大红色的铁画银钩，静默着、雄健地高高耸立着，人，如同蚂蚁站在大象的足下，显得如此渺小。悬崖上，坚实筋骨的松柏，独傲在刀削的崖壁上，它弯曲着优美的身躯，深绿色的茂密的松针，在灰色的天空中摇曳着，其旺盛的生命力，诠释着摩崖石刻“寿”字的另一种含义。
普通的石灰岩石，因默默无闻的民间大师的匠心，附着了佛的冠冕衣带，从魏晋的秀骨清相，到唐的丰肥之美，高超莫测的艺术，擦拭历朝历代文人、游客的眼睛。我想起山下龙兴寺的佛像残件，仅有的断肢残臂几百年来一直沉睡在阴冷的地底。而眼前石刻佛像的神情，看上去依然默耀韬光、独觉冥冥，与不远处山顶上的道教道观遥相成趣，不同的宗教在云门山这座灵山上和谐共处，经过一千余年的沧桑，风雨侵蚀，不同宗教的景观共存，直到今天仍然诠释着和谐，乃长寿共荣的秘诀。
下山必经的山阴东侧，有明代开的“万春洞”，洞内有陈抟枕书长眠石像，据说这位神仙800年一翻身。如今，我们不可能再相信经过几多四季轮转的陈抟，能有一天真的翻过身来的传说，但扪心自问，靠如此的修行，即使能够成长生不老的神仙又有怎样的意义？即使时光能停滞，容颜能永驻，昏睡的寿星对社会、对百姓传达怎样的信息？体现怎样的价值？从最现实的显微处，他怎样对自己的妻子表达内心最情真意切的感怀？
我们发现，洞中的另一张石床空寂着，我揣度古人一定是独具匠心，与今天的我们一样怀想：宁肯不要虚妄的天长地久的“寿”，也要在时间的错层中经历爱恨嗔痴。
